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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125节

    林瑾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几乎足足半分钟之后,他才开口说话:“……你知道了。”

    “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作为一个父亲,林怀南几乎怒不可遏了:“这就是你的行动?你到底瞒了我和你妈妈多少?”

    没有很多,林瑾瑜想:最重要的你已经知道了。

    也许是已经在痛苦与迷茫中挣扎了太久,事到如今,他居然没有觉得多么不安与惶恐,反而变得坦然。

    他很平静地说:“我爱他,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爸爸。”

    第二个耳光甩过来的时候,林瑾瑜依然是很平静的,甚至连一开始眼神里的那种不可置信都没有了,就只是如古井般平静。

    他也曾竭尽全力地隐藏过、掩盖过、想把它当作一个秘密,埋进最深的角落,可正如三毛所说:喜欢即使捂住了嘴巴,也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为什么他不能说爱呢?

    林瑾瑜被这一耳光打得偏转过去,但他很快安静地转了回来,像是一株沉稳的树,看着林怀南。

    他开口,还是说:“我爱他,爸爸。”

    林怀南从未在儿子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他道:“你根本都不懂什么是爱!”林怀南说:“你才十几岁,小瑜,青春期的冲动不是爱。”

    “那什么时候的冲动是爱呢,”林瑾瑜喃喃地说:“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为什么现在就一定不会懂呢?”

    有些成年人很奇怪,他们在婚姻的市场上彼此审视、角力,反复对比家庭背景、讨价还价彩礼与嫁妆、锱铢必较地签订婚姻合同,却喜欢嘲讽十七岁的孩子不懂爱。

    在那个一无所有却又拥有一切的年纪,十七岁的孩子也许不懂婚姻,但未必不懂爱。

    爱是纯粹,是互相交付与给予,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

    “冲动就不是爱,无论几岁都一样!”林怀南说:“你现在还不成熟,青春期确实容易把朋友间的那种亲密错当成爱,可那是不对的!”

    “可冲动是爱的一部分,”林瑾瑜说:“记得吗,你教给我的,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要素,没有激情与冲动的爱不是爱情。”

    “……”林怀南一时倒不知如何反驳,他道:“那是你的错觉,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喜欢过男生,这只是特殊时期滋生的错觉。”

    林瑾瑜想到王秀在操场上对他说的话,他缓缓说:“我不认为……我们在出生之时就已经完全了解了自己。”

    林怀南说:“什么?”

    “爸,你是否在你出生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林瑾瑜缓缓开口,这也许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就一个切实困扰着他的问题和他的爸爸做认真的交流,那些他身处痛苦中时,于深夜里独自思索而得到的答案:“你是否在很多年前,就预料到了你会上哪所小学、哪所中学、哪所大学,学些什么,并且预料到了你会当老师、会做生意,会遇见妈妈,会拥有现在的观念与想法,成为你现在的样子?”

    林怀南没说话,他谨慎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那也许关乎到纠正自己的儿子。

    林瑾瑜接着说:“我不认为在出生起,我们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以后的样子,我们的一生都在寻找自己,也会经历自我探索与试错。”

    那时候林瑾瑜还没有读过任何哲学著作,不知道笛卡尔、尼采,也不知道叔本华的具体思想,他只是在漫长的痛苦与思索中,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林怀南有点惊讶于他能说出这番话,他语气缓和了点,道:“好……你说会经历试错,那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个错误呢?”

    “我……”林瑾瑜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有没有错。”

    “那不还是回到原点吗?”林怀南思来想去,问:“你跟爸爸说句实话,你们有没有……发生过……”

    林瑾瑜一开始没明白他爸在问什么,等到回过味来,他十分窘迫地道:“没有!我说了这不关他的事……只是我单方面……那天也什么都没有……”

    他害怕他的爸爸会伤害张信礼。

    林怀南看起来松了口气,中学里几乎不会有任何关于“性行为”的教育,他很怕自己的儿子在不具备相关知识的情况下尝试某些不可言说事,那太危险了。

    “你现在还太幼稚了,等到有一天你独立了、成家立业了,再回过头来看今天的自己,你会觉得好笑的。”林怀南如宣读最终审判书一般说:“你们该分开了,爷爷把他接到这里的时候,并不希望你们发展出这种感情。”

    “什……么……”林瑾瑜心里其实隐隐有了预感,但他还怀着自欺欺人般的期望。当这个结果真的被父亲宣之于口的时候,他依然觉得如山崩地裂。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小瑜。”与上次不同,这次林怀南的语气斩钉截铁,态度十分坚决:“你违背了约定,就要承担后果。”

    林瑾瑜感觉自己正在一寸一寸地消失,他好像漂浮在空中,脱离了大地,无所凭依。

    他拼劲了全力争取,也不过暂时地推迟了分离的到来,终究逃不过的。

    “不……爸,我……”他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却真的无话可说,因为他就是爱他,高兴的时候爱、难过的时候爱,在一起爱、分开也爱,天涯海角、咫尺相邻,怎样都爱。

    林怀南没有给他组织措辞的机会,他像一位手握法槌的法官那样敲定了最终裁决:“就这样,他的学籍本身也还没有落下来……你不知道那有多难,等这学期过完我会找个机会跟他说的,你就在学校好好读书。”

    林爸爸顿了顿,说:“……学校离家里也不近,来回路上费时间,周末也不用回来了。”

    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权利去管教别人的儿子,只能管教自己的儿子,连同那两巴掌,其实其中之一属于张信礼,但他不能去打别人的儿子,于是都是林瑾瑜一个人承受。

    “爸……”林瑾瑜无法阻止他的爸爸收回给张信礼的一切,因为那原本就是他爸爸赠予他的。他只能徒劳地说:“爸爸……求你……”

    大概是觉得这样单方面的雷霆手段有些过于激进,可能会对儿子产生某些反效果,林怀南决定稍微怀个柔,他道:“小瑜,你刚刚说的,人一生都在探索自己对不对?可是人生不只有爱情,更重要的是自我,自我的意识、自我的生活、自我的学业和工作。”

    “……我们做个约定吧,”林瑾瑜听见他爸爸说:“你好好参加高考,去上学、去融入社会、去认识更多的人,去找到你自己。如果到那一天,你还说你爱他,好,那我就不再干涉你。”

    那份命运阴差阳错下馈赠给张信礼的礼物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被悄然收回了,也许它也曾同时馈赠给林瑾瑜一份。

    它赠张信礼以机会,同时赠林瑾瑜以意料之外的爱情,然后让他们一同失去。

    世界开始下起雨来。

    第139章 诺言

    那些惨烈的回忆鲜活如昨日,当林烨看着林瑾瑜时,觉得他好像真的置身暴雨之中。

    许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林烨却从他的表情和无声翕动的嘴唇间大致懂了。

    “好吧,好吧,”林烨摸了把自己的额头,忽然道:“你真是个懦夫。”

    “喂,说什么呢,”许钊不满:“说话客气点。”

    他想安慰一下自己的兄弟,却由于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而无从安慰起,最后只是问:“鲸鱼,你怎么了?又被你爸骂了?”

    林瑾瑜还没说话,林烨便道:“省省吧,他只是懦弱。”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一个懦弱的孩子。”

    “我不是!”林瑾瑜被他的语气刺伤了,他原本想从林烨这里寻求一点安慰,所以即便不再打算表演那首曲子,也还是带着琴来了,可林烨给他的似乎只有无尽的嘲讽:“你跟本不明白,我有多少压力,我承受了多少……”

    “谁不是呢,”林烨依然用一种很鄙夷的眼神看着他:“林瑾瑜,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在和家庭、和父母、和他人的看法作斗争吗?这世上没有人活得轻松,而你是个懦夫。你不敢说话、不敢表达,现在甚至连一首歌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拉了,真是个懦弱的孩子。”

    林瑾瑜无比烦躁,他本身就已经很难过了,还要被林烨激。

    “站着说话不腰疼,”林瑾瑜冷冷地说:“指教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真到你自己呢?”

    “轮到我怎么了,”林烨看着他:“你以为我单单就会对你指手画脚?”

    他俩说着说着话里火药味逐渐开始重了,许钊搞不清状况,一头雾水,道:“好好说话,都别……”

    “你敢吗?”林瑾瑜看着林烨,说:“敢对着这里所有人说你喜欢……”他眼角余光瞥了许钊一眼,临时改变话头,道:“喜欢……谁。”

    林烨从地上爬起来,由坐姿变为半蹲,他在操场习习的夜风里朝林瑾瑜道:“起来。”

    “干……干什么?”

    林烨说:“拿上你的琴,起来。”

    林瑾瑜茫然,他犹犹豫豫地跟着林烨从草地上站起来,林烨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腕,拉着他朝不远处的人群方向走。

    “你干什么,放开!”林瑾瑜显得十分抗拒,他试图甩开林烨的手,但甩不开。

    林烨走得很快,把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跟上来的许钊远远甩在后面:“不是问我敢不敢吗,我敢对所有人说我喜欢男人,也敢说我喜欢谁。”

    林瑾瑜挣开他:“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牛、你厉害、你英雄,我是个懦夫行吗!不要再逼我了!”

    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被压垮了,学业的压力、父母的压力、他自己的压力,如今连林烨也开始训斥他了。

    林瑾瑜原地蹲下来,抹了把自己的眼睛,偏过头去把脸藏在阴影里。

    他眼眶泛红,林烨终于停下来,缓和了语气,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爱着一个人而已,我敢说,你也敢说。”

    “那是你,”林瑾瑜觉得他真的完全不理解自己:“你说了无所谓,可假如我说了,就……”

    “就会怎么样?”林烨问他:“就能怎么样?会死吗,还是世界会毁灭?”

    “会很……痛苦。”林瑾瑜说:“真的……很痛苦。”

    “痛苦又怎么样?”林烨问:“你就如此畏惧痛苦吗?”

    林瑾瑜用发红的双眼看着他:“不仅仅是痛苦,还有我爸爸、妈妈、朋友、同学,他们会用怎么看我你知道吗?”

    “然后呢?”林烨说:“他们用那种眼神看你,好,那就看,看完了然后呢?你依然是你,他们不看你,你就不是你了吗?你不是一个依托他人眼光生存的附属。”

    林烨语速很快,甚至有点咄咄逼人起来:“你怕吗?怕别人看你,怕别人骂你变态,还是骂你恶心?可是骂完了又能怎么样?”

    骂完了又能怎么样……林瑾瑜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骂你你就不喜欢了吗?”林烨说:“还是别人那么看你你就不喜欢了?你说你会痛苦,可是不说你就不痛苦了吗?”

    林瑾瑜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他从来都觉得说出来是一件很痛苦、可能性很小的事,可这件事在林烨眼里似乎好似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可是……说出来,有什么意义?”林瑾瑜想:反正他和张信礼不可能在一起。

    “这就是意义,表达本身就是意义。”林烨说:“表达你的爱、你的想法,告诉世间你存在着,你用你原本的样子存在着本身就是意义。”

    他们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引得不远处一圈围坐在一起过生日的部门学生探头探脑,林瑾瑜呆呆地看着林烨,好似还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

    “现在拿起你的琴,”林烨说:“别再说些什么‘我不想拉了’之类的屁话,我累死累活给你们改谱子不是为了看你最后撂挑子的,”他道:“一个一个人堆过去,拉给他们听。”

    “什么?”林瑾瑜还没从他上一句话里缓过神来,就被下一句吓得浑身一震,连声道:“不不不不不……绝对不行,我根本都拉不好!”

    “你拉得好,”林烨无比确定地说:“你早就能拉好了。”

    林瑾瑜都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信心是从哪儿来的,他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林烨把自己的琴搡到他怀里,推着他的背往前走,林瑾瑜极力抵抗着,但无法扛过比他大五岁的林烨的推搡。

    林烨推着他走到人圈附近,朝他素不相识的同校同学大声说:“那个……我弟有点怯场,想给你们拉个歌练习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

    那些学弟学妹本身也是在给部门成员过生日,气氛很热烈,几个带头的女生看了看林瑾瑜,说:“没事没事,来呗,正好我们这儿在做游戏,还没开始切蛋糕。”其他人纷纷附和。

    林烨朝他们道了谢,转身叫林瑾瑜过来。

    林瑾瑜窘迫异常,几乎想转身逃跑,可林烨跟提溜小鸡崽一样提溜着他,非要强迫他迈过这道关口。

    如同凉山那次,他被赶鸭子上架。林瑾瑜不得已打开琴包……那把琴是林烨找同学借的,做工精良,面板红得发亮。

    他紧张得有点手抖,拿琴出来的时候差点给摔地上,林烨过来帮他调音,搞七搞八的,警告道:“你给我悠着点,这琴八万,好好拉。”

    八万的专业演奏琴不算特别特别特别贵的那种,但对林瑾瑜来说属实是个需要精心呵护的宝贝,他咽了口唾沫,在林烨那些学弟学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夹琴搭弓……有些抖地拉出了第一个音符。

    一如既往地差劲,林瑾瑜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得止不住地手抖,拉出来的音也有点抖。

    小提琴作为一种无品乐器,想把每一个音都拉得饱满、完美不是很容易,林瑾瑜胳膊抖,手指也抖,高把位按弦偏那么一点点音就会变,他按不好,音自然也就不准,好些小节呕哑嘲哳。